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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估俄苏文学》:二十一世纪的重读与思考-1

发布日期:2019-06-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2月05日09:28


日前,“俄罗斯文学与我们——二十一世纪的重读与思考”读书活动在北京的单向空间·爱琴海店举行。著名学者、文学评论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建军携其新书《重估俄苏文学》,与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吴晓都、著名作家邱华栋一起做客单向空间·爱琴海店,同读者进行了对话交流。在活动中,三位嘉宾与读者一起,回顾了俄苏文学19世纪以来的演变,探讨了俄苏文学与中国文学的内在联系,品读普希金等俄罗斯作家的经典作品,以期深刻认识俄苏文学的伟大价值和有效经验。

为什么要“重估俄苏文学”——俄罗斯文学与中国文学的关系

李建军:俄罗斯文学是人类文学最伟大的成就和经验之一。俄罗斯作家对人细腻而温柔的同情,他们的巨大的人道主义情感,让人特别感动。俄罗斯文学还有非常强烈的道德热情和宗教情怀,总是表现出朴素而丰富的诗意美。此外,俄罗斯文学还表现出尖锐而勇敢的批判性精神,以及对于迫切且沉重的问题的关注。我从中学时候起就喜欢俄苏文学。读大学期间,更是阅读了几乎所有能找到的俄罗斯文学名著,那时候,我就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一天把自己的阅读经验记录下来,与更多的读者分享。

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俄苏文学开始影响中国文学。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就是在俄苏文学的影响下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我们的文学观念体系和文学管理模式,都是从俄苏文学那里借鉴过来的。俄苏文学的经验曾经积极地影响过中国二十世纪的文学写作。当然,俄苏文学中也有一些问题,或者说是教训,我们也需要将其作为一面镜子,来反思,来调整我们自己的文学意识和写作模式。在有的人看来,俄罗斯文学的经验似乎早已过时了,失效了。事实上,一切真正伟大的文学,永远不会过时。我希望,《重估俄苏文学》的出版,能让读者重新关注俄罗斯文学的伟大经验。这大概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我为什么要用“重估俄苏文学”来做书名呢?一是想重新阐释一些伟大作家的经验,例如托尔斯泰的经验,契诃夫的经验,普希金的经验,重新阐释一些经典作品的价值,例如《死魂灵》《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怎么办》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作品,包括我们过去忽略掉的一些作品,比如阿克萨柯夫的《家庭纪事》和《生存与命运》等。研究这些作家的经验,阐释这些作品的价值,可以给中国的当代作家提供一些启示和经验支持。二是想梳理和辨析那些可疑的文学观念,总结俄罗斯文学的一些沉痛的教训,比如,不能简单地理解文学,不能粗暴地对待作家,不能把作家当作“同路人”,更不能把他们当作“敌人”,而是要尊重他们的人格,充分保护他们写作的自由和权利。

吴晓都:20世纪初期,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鲁迅先生在他的《祝中俄文字之交》中谈到:“俄国文学是我们的导师和朋友。”从鲁迅先生开始,到80年代,到现在,我们都可以感受到俄罗斯文学,或者说俄罗斯文艺对我们的现代文学、当代文学,乃至当今的一些文艺的深刻的影响。

邱华栋:梳理近百年来新文学的发展史,1917年前后中国的新文学革命让中国的新文学焕发了生机。在这个过程中,俄苏文学可以说影响特别巨大。比如鲁迅当年就译介过俄罗斯文学的作品。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对俄罗斯文学和苏联文学的翻译就暂时中断了,直到80年代之后。虽然现在西方的欧美的现代派文学比较兴盛,但俄苏文学作为翻译的参照系,还是在不断地进行着翻译。《重估俄苏文学》结合了史、评、论和传等各种元素的新文体。作者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是极其真诚的,判断都是热情甚至是执拗的,对每个作家的评判,对他们的优点、缺点的拿捏,表达得之准确和精妙。这部作品完整地覆盖了俄罗斯文学的整个发展历程和几乎所有方面的重要问题,而且观点独到精准,视野开阔博大。尤为难得的是,与普通意义的理论著作不同,李建军笔锋犀利,文采斐然,叙述趣味十足,大可以雅俗共赏,一部既有深度又亲切可人的著作。从出版形态来讲,这本书是近乎于大众的文学普及和学术性著作之间的作品,适合我们很多人来阅读。

特质与精神——俄罗斯文学中心主义与“光明梦”

吴晓都:《重估俄苏文学》对于有志于系统性地了解俄罗斯、苏联文学的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导读。俄罗斯文学具有一种“文学中心主义”,这也是俄罗斯的一个重要的文化传统。普希金是有民族自豪感,是有民族文化自信的作家,他对自己国家的发展有着美好的未来是充满希望、充满信心的。这也给了俄罗斯后来的作家一个重要的审美文化启示,那就是面对困难,面对困苦的生活,要充满信心,未来是光明的。我们看苏联文学,无论是工业题材,还是战争题材的,在作品的结尾都点明希望,王蒙先生把它概括为《苏联文学的光明梦》,但是这个也是从普希金那里寻找源头的。普希金有一篇著名的抒情诗叫《致恰达耶夫》,其中有一句:同志,请相信我,迷人的幸福星辰即将升起。这个和他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是一脉相承的。虽然说他很困苦,被沙皇迫害,但是他始终对俄罗斯这个民族的未来,对自己国家发展的未来,是充满信心的。

李建军:俄罗斯的文学中心主义是因为文学是在生活的中心,承载了生活中非常多的内容。它是全面地、整体地、深刻地来表现俄罗斯人的生活,表现那些迫切的沉重的问题,所以说它既是文学问题,也是道德问题,既是宗教现象,也是政治现象。俄罗斯文学的经验资源是十分丰富的,有助于我们建构一种健全的、成熟的、完整的文学观念体系。俄罗斯文学在俄罗斯文化中占据绝对中心的地位,是因为它能代表着正义,能代表着爱,表现了人类精神最美好的东西。否则无论它们在文学的意义上、在艺术的意义上达到怎样的高度,也不可能占据中心的位置,也不可能受到那么多人的热爱。这就是我的一个理解。

俄罗斯文学是一种很有教养的文学。在俄罗斯文学中,看不到那种让你觉得尴尬、觉得别扭、觉得恶心的东西,渲染暴力和污秽的东西很少。同时,俄罗斯文学还是充满热情、希望和力量的文学。在优秀的俄罗斯作家的内心,无论遭遇了多么大的痛苦、不幸和灾难,希望都是在前面,拯救总是在前面,复活总是在前面。甚至俄罗斯文学在写死亡的时候,都并不是一种绝望的、阴暗的。为什么说俄罗斯文学是人类文学成就的最高代表之一,就因为它是有教养的文学,就因为它具有净化人心和鼓舞人心的巨大力量。

邱华栋:我最近在《中华读书报》看到有一版消息:莫斯科树立了一个索尔仁尼琴的雕像,普金去参加了揭幕式,还发表了讲话。索尔仁尼琴是二十世纪非常重要的作家,在他去世十年后,他的塑像在莫斯科街头树立,现任总统去揭幕,这是俄罗斯文学中心主义的最鲜明的体现。普金非常尊重自己本民族语言的大作家。这也是一种哀荣,也体现了对文学的重视。当然,中国也有相似的文学中心主义,这也是一件好事。

从俄罗斯到苏联——文学的继承与改变

吴晓都:俄罗斯文学从普希金时代开始就特别相信人的力量,有着对人的关怀。俄罗斯文学,就是讲俄罗斯的现实主义,就是讲人道主义。俄罗斯文学的现实主义和人道主义,往往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是不分开的。俄罗斯文学,包括我们今天谈到的苏联文学,高扬着“人”的旗帜,尊重人的价值,尊重人。“人”在俄罗斯文学、苏联文学中有特别的重要的地位。这样一种传统,从普希金,到契诃夫,到高尔基,一直到我们非常熟悉的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2005年在莫斯科的中小学阅读大纲里,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又重新回到了推荐给当代的俄罗斯中学生阅读的重要的文学作品中。这部作品在俄罗斯,在苏联的文学史、文化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我们国家,我们父辈受这部作品的影响非常大,而且我想将来对我们孩子的影响也是非常正面。希望我们还是高度重视苏联文学的积极的正能量的作品。

李建军:我这本书叫作《重估俄苏文学》,是因为俄国文学有两个阶段,即俄罗斯文学和苏维埃文学或者说苏联文学。俄罗斯文学充满了宗教热情和道德诗意,表现出深沉的爱的精神和人道主义精神,显示出对抗权力的现代民主精神,具有自觉的批判精神和尖锐的讽刺倾向。苏维埃文学则有一种英雄情结,有一种非常热情、饱满、浪漫的精神,总是以自信的态度来面对生活,试图改造一切,战胜一切,征服一切,重建一切。

当然,苏维埃文学与俄罗斯文学中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一方面它可能是一种转向和异化,另一方面它又通过巨大的努力接续了传统。凡是努力去接续这个传统的作者,都创造出了足以和伟大的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相媲美的杰作。而且,作为伟大的经验,这些苏维埃作家的作品,也滋养着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例如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写得非常真实,充满了悲剧感和人道主义力量。没有《静静的顿河》,就没有《白鹿原》。从我们国家当代文学中许多最伟大的作品里,几乎都可以看见俄苏文学的影响。所以,《重估俄苏文学》里面有一章,就是讲到接续伟大的俄罗斯传统。这一章里面提到了索尔仁尼琴,提到了肖洛霍夫,提到了帕乌斯托夫斯基,提到了阿列克谢耶维奇。

有人可能会说,阿列克谢耶维奇不是白俄罗斯作家吗?不是出生在乌克兰吗?我认为,从文学角度看,她纯然是一个苏维埃人或者说俄罗斯人。因为,她出生于1948年,到1991年苏联解体,她的最美好的受教育的成长时光都是在苏联度过。1984年,最高苏维埃主席团还给她颁了一个文学奖项。她的写作恢复了或者说接续了俄罗斯伟大的精神传统——现实主义精神,人道主义传统,对灾难的关注,对底层人物命运的关注,朴素而丰富的诗意性。

邱华栋:我觉得意识的分歧尤其是政权的变化可能会影响很多作家的写作。但是文化是一条贯穿的长河,它具有许多可继承性的东西,比如说苏联时期,可能宗教的因素降低了,但是替代宗教的英雄主义上升为战争文学。苏联时期的战争文学非常得灿烂。格罗斯曼的《生存与命运》、拉斯普京的《活着,并且要记住》,还有法捷耶夫的《毁灭》,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作品。苏联时期也涌现出了许多诗人,比如从2017年去世的叶夫图申科,他是20世纪非常重要的大诗人,还有沃兹涅先斯基,也是一位大诗人。从诗歌的角度来讲,也是有一条从18世纪、19世纪,到白银时代,到当代以来的源流。所以我们能发现文学的一个特点:文学是能够抵抗时间的。它可能和我们当下的时代密切相关,但是它还有能够抵抗时间的一种能力。文学最大的魅力也在于能让我们来抵抗时间,这也是我们作为文学人最幸福的地方。我们作为读者,作为作家,有一种能够抵抗时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