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抗疫，宅家闭关。摆脱应酬，正宜静修。除了读书、思考、写作，还可以借助互联网看电影。好电影给人的教益不亚于一本好书，我最近看的《鸟人》（2015）、《艺术家》（2011）和《东京物语》（1953），就是如此。前两部都是美国的，喜剧片，曾获奥斯卡奖；后者是日本的，家庭伦理片，入选“‘视与听’影史最伟大的十部电影”。《鸟人》讲述一位过气的好莱坞明星的故事，临到老年又转战百老汇，虽终获成功，却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艺术家》也是讲一位默片时代的电影明星的故事，由大红大紫到衰落凄凉，最后在女搭档提携下重返舞台；《东京物语》讲述日本平山老两口从一个海滨小城到东京看望子女的家常故事。人们常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鲁迅说“一部《红楼梦》，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几部电影涉及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主题、故事也不一样，时间跨度60多年，却都涉及“老有所为”“老有所乐”问题，颇能启人深思。在我看来，电影给老年朋友的启示，至少有以下几点：
一是要承认自己的“老年人”身份。不少人进入老年后，往往面临着一个的心理调适问题，总是不肯面对现实，讳言自己的老年人身份，或过于追求“所为”，不甘寂寞，刷“存在感”，就像《鸟人》中的里根一样。他整天陶醉在自己塑造的超级英雄“飞鸟侠”的阴影中，完全认识不到昔日荣耀早已是明日黄花。他集编剧、导演、主演于一身，想要通过改编《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重新赢得观众的关注与尊重，以“宝刀不老”的老黄忠自居，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剧组经费吃紧，男主角被灯砸破头，临时请来救场的当红小生麦克乖戾张扬，昔日情人兼女主角以怀孕相威胁，女儿刚从戒毒所回来……这就是典型的“不服老”心态。“老有所为”当然可以“为”，但一定要考虑实际情况和自身条件，有选择地“为”。想“为”什么，该“为”什么，能“为”什么，须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清人钱大昕说，20岁不狂没出息，30岁仍狂没出息。少年轻狂本不是什么坏事，但七老八十还狂即大可不必，最多只能“老夫聊发少年狂”。自古英雄出少年，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一时彼一时，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英雄迟暮”也仅仅是“迟”一些而已，该“暮”的时候总归是要“暮”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想想可以，不宜当真。至于什么“青春永驻”之类，更是自欺欺人。
二是要看到时代变化，顺势而为。老年人容易犯的另一个毛病，往往看不到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发展。其实，一个健全的、理想的社会，一定是处在不断发展变化之中的。“变”是绝对的，“不变”才是相对的。任何事业都需要创新，有创新才能有发展。芳林新叶催陈叶，长江后浪推前浪。《艺术家》中的乔治曾风光无限，确实给青年女演员米勒不少帮助。但米勒是独辟蹊径，靠有声电影迅速蹿红、成为明星的。乔治看不到观众欣赏口味的变化，还坚持认为“观众是来看我的，永远不需要我说话”。当默片与有声片档期撞车时，这对有情人便发生了新与旧、情感与票房的争夺战，结果乔治惨败，烧掉胶片，拍卖物品。好在米勒不忘旧恩，买下乔治卖掉的所有旧物，并与之重返舞台。清人赵翼诗云：“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再好的艺术也会使人审美疲劳，新陈代谢乃自然规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乔治明智的做法是为米勒主动让路，让年轻人演绎精彩，创造奇迹。这既是自身身心健康的需要，是年轻人创造事业的需要，更是社会健康发展的需要。语文教育家张志公当年曾风趣地对年轻人说，我们是“老猴”，耍不动了，该你们“小猴”们上场耍耍了，想来不乏人生的哲理。
三是要理解体谅子女。中国传统“孝”文化，植根于封建社会的道德伦理。随着近年来的“国学热”，孝文化又渐成时髦，甚至“二十四孝”也被翻了出来，弄出所谓“新二十四孝”。在今天年轻人看来，已完全不合时宜。子女与父母间有亲情，也是一种缘份，汪曾祺说“多年父子成兄弟”，但子女既要承担社会责任，打拼事业，又有自己的生活，是独立的“社会人”。网上所谓“父母皆祸害”固不足取，因为父母终归希望儿女好，父母的爱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但《东京物语》似乎更偏向于老年视角。大儿子开诊所，大女儿开美容院，都忙得不可开交。本来已安排好全家陪老人一起出游，因临时有病人请出诊不得不取消，只好请二儿媳纪子陪老两口“东京一日游”，又请他们去“热海度假村”游玩。他们提前回来时，正赶上女儿要主持当晚的讲习会，弄得老两口无家可归。老太太去找纪子，平山去找他的两个老朋友。三人到小酒馆，原打算喝个通宵，解决住宿问题，哪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知不觉就喝得酩酊大醉，深更半夜被警察送到女儿家。办完母亲丧事，大家各奔前程，小女儿埋怨哥哥姐姐们“自私”，没有多陪老父亲。正如纪子所说：“你结了婚就不会这么想了。”子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自然会渐渐脱离父母，应以自己的生活为主。作为老年人，首要的是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尤其是要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尽量不给子女添麻烦，就是对儿女最大的支持。
总之，这几部电影给我的启示是：老年朋友要想“有所为”“有所乐”，就要自觉退到幕后，乐见年轻人走向前台；同时要多学习，了解新事物，跟上时代，尤其是要保持身心康健。吾其勉哉！
2020年2月24日
